第333章 凉薄(上)

在宫里见到崔氏,卿如许便第一时间找到刘乐君。

“你找到我娘了?”刘乐君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惊,“她竟在宫里?”

“嗯,我让人留意宫里许姨娘的动向,没想到意外找到了她。”

刘乐君是万万也想不到,少元门的人居然如此大胆,将一个不相干的人藏到宫里去,怪不得她翻遍了京城也找不到人。

“她现在怎么样?”刘乐君神色急切,显然十分担忧崔氏。

卿如许皱眉道:“她身子似乎不大好,看上去有些虚弱。”

刘乐君不自觉攥紧拳头:“我得想办法救她出来才行。”

“宫里守卫森严,我很好奇当初许姨娘是如何将她藏到宫里面去的。如果能知道方法,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来。”

卿如许想到崔氏说的,关于刘昭奕的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由她将此事告知刘乐君,但她想到崔氏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太好,万一真的一病不起,她也好,刘昭奕也好都将留下永久的遗憾。现在最急切的,不是将崔氏救出来,而是让刘家姐妹与崔氏见面。“不过……在救出她之前,有件事,我想应该先与你言明。”

刘乐君见她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倒不是不好……”卿如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日崔氏的话说了出来。

刘乐君愕然的看着她,良久都没能消化她所说的内容。“长姐,长姐她……是我同母的亲姐姐?”

“嗯……你娘的确是这么说的。我想,你娘一定很想见刘娘娘一面,不如想办法让她见一见你们姐妹之后,再做救人的打算,不然你娘出了宫之后再想与刘娘娘相见便很难了。”

刘乐君抿唇道:“嗯……我想想,我来安排。”

卿如许见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转而说道:“陈容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刘乐君默了半晌才将心神从方才的事情上收回,沉眸说道:“我不会放过陈家任何一个人,不过陈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难,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她下黄泉。”

“你是要将孙茂真的打算透露给她。”

“陈家覆灭,陈容又刚刚小产,本就受了重大打击,结果孙竟又莫名其妙被人殴打以至于昏迷不醒,任是谁也经不起这么多打击,她一病不起简直就是必然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她若知道孙茂真背着她已经有了续弦的人选会怎么样?”

刘乐君看着卿如许,“还有,陈润此时在京城孤立无援,她一边给荣曼心和孙茂真牵线,一边给卿如玉和程括牵线,分明是在为自己找帮手。你也不想让荣曼心真的嫁到孙家吧。”

“那是自然。荣曼心是个二十几岁还未定亲的老姑娘,此番因陈容帮忙嫁到京城,此后必定与她来往密切,对她唯命是从。虽然孙茂真现今的境地有些难堪,但陈容死了之后想必会慢慢好转。”卿如许也不想让陈润得逞,“说起来,陈润对陈家长房的人也十分痛恨,而陈容的病说到底还是孙竟被打伤引起的,难不成孙竟是陈润找人打伤的?”

刘乐君撇撇嘴:“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陈润当真是太过恶毒了。那程括跟你们府上四姑娘的亲事,你又打算怎么办?”

“程括金榜题名,又在宫宴上大放异彩,若不是他与陈家长媳是姑侄,想必早就有人抢着让人前去说媒了。我那位四妹妹若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选,八成会答应。而程括……他对陈润的心思,你我可是知晓的。”

之前宁氏身边的巧云,就是因为看见了程括在案头写陈润的名字,这才被大夫人灭口。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在大夫人身边的小福却是知晓的,自然也就告诉了刘乐君。

刘乐君笑道:“所以,你是打算将此时透露给你二婶。”

“嗯,二婶若是知晓此事,必定会阻拦这门亲事,以后更不会与陈润太过亲密。”

………

孙茂真这边,早在荣曼心进京的时候就特意偷偷去看过了。虽然没看清相貌,但她一袭桃红纱衣,身段玲珑窈窕的不像话。就下车进府的一刹那,便将孙茂真的心给俘获了。

倒不是说他真的对陈容如此狠心,但形势所迫,他已经被逼到没有退路。

他心不在焉挪到儿子的院子外,离得老远边听见陈容哭着唤儿子的名字,想到陈容此时形容枯靠,面带憎恶的模样,到底没进去,抬起脚步又放下,皱起眉转身走了。

孙茂真心头陡然升起一丝悲凉,抑郁间,便极度迫切的想要改变现状。

屋子里,冯嬷嬷见陈容的模样,面上便泛起焦虑来:“太太,您不为别的,就为了少爷,您也得好起来。”她面露急切,不敢告诉陈容孙茂真已经有了相看续弦的打算,她斟酌着说道:“太太,你恐怕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往老爷身边塞人呢……”

陈容面色一点点落了下来,冯嬷嬷见状连忙改口道:“太太,您别生气,先听我说,不是老爷,是别人。”

陈容颤抖道:“是谁?想做什么,送人来做妾?”陈容脸上陡然漫上一抹潮红,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道:“我……我偏不能让他们得逞!”

冯嬷嬷听陈容还有这股不甘的意气,放心了不少,连忙轻抚陈容的后背,劝道:“太太您别着急,只要您好好的,别人就不能得逞!竟哥儿可还得指望您呢!”

陈容顺过气来,盯着冯嬷嬷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起来,不会让竟哥儿落得个孤立无援,嬷嬷,你一会就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存着心思。”

冯嬷嬷有些为难,哪里敢说是有人盼着她死,好来做续弦,是能先应了,能拖一刻是一刻。

但这件事陈容既然留意起来,便没瞒住多久,她还是知晓了,但有了冯嬷嬷之前的话作为缓冲,她便没立刻倒下,好歹是撑住了。

时隔几天,冯嬷嬷顶着午时的艳阳,一头汗从孙府后面的角门悄悄回了正院陈容见她回来,立即挣扎着坐起来,问道:“如何?”

“见面了,他们见着了!”

孙茂真和荣曼心见了面!

陈容心里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喉间涌上痒意,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起来,咳得双眼通红弯下腰去。冯嬷嬷慌乱的去拍她的后背,可陈容这阵咳太过剧烈,竟咳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来。

冯嬷嬷吓的够呛,连忙要叫人来。

陈容拦住她,说道:“我……有办法了……”

冯嬷嬷忍不住眼圈发红,道:“太太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您的身子重要,奴婢这就让大夫过来给您瞧病!”

陈容却坚持道:“嬷嬷,我没事,你……听我说。”

冯嬷嬷担忧的点点头,跪坐在床榻边,朝她凑过去听她说话。陈容道:“你这会去找老爷,就说我不行了……让他过来见我,我有话要对她说。”

冯嬷嬷一脸不解:“太太这是何意?”

“你不用问,快去。”

冯嬷嬷只好打发小丫头给陈容煎药,自己则快步往前院去找孙茂真。孙茂真见了冯嬷嬷心头便是一滞,随即有些心虚道:“怎么了,她有什么事?”

冯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怕是要不行了……”

孙茂真听见这一句‘不行了’,猛然一惊。

好歹是多年夫妻,他早想到有这一天,可心头还是禁不住冒起一丝凉意,抬脚迈步往正院过去。一进院子,便是浓浓的药味散出来,里里外外都有小丫头在忙乱。冯嬷嬷先一步奔到里面去看陈容。

孙茂真的脚步在门口一顿,然后才大步进了屋子。

这才多久,陈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面色蜡黄黯淡,孙茂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荣曼心,那样的年轻娇嫩,看着她,孙茂真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仿佛回到了二十来岁的年纪。

陈容颤颤巍巍的顺着冯嬷嬷的力道坐起来,靠在厚厚的锦垫上,越发显得病弱不堪。发白的嘴唇轻轻张开,却似没什么力气说话,半天才发出声音,道:“你……走近点……”

孙茂真从臆想中回神,脚步迟滞,缓缓走到刘氏面前,冯嬷嬷搬了把椅子放下,孙茂真顺势坐在了上面,面对着陈容说道:“你……可还好?”

陈容苦笑一声,说道:“我……我是好不了了……所以,这会儿……才来找你说说话……到了下面,也是个念想……”

没人喜欢这样的惨淡,孙茂真被她说的心头发酸,劝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近几天不是能吃些东西了吗?这就说明你的身体正在恢复……不日就会好起来的……”

陈容嘴角微动,自嘲道:“我这副样子,还好起来做什么……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竟哥儿。等我走了……你万万不要冷落了他,好歹,他是你从小疼爱到大的嫡长子……一定要只好他……”

孙茂真道:“这是自然,竟哥儿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你何须担忧。”

陈容摇摇头,说道:“我走了,你定会续弦,到时候你又有了子女,还会在乎竟哥儿吗?”她见孙茂真面色有些愧疚,说道:“我这几日,听说已经有人为你牵线,我不怪你……”

孙茂真听她说已经知道了,心头一耸,随即听她说不怪罪,有些怔怔。

陈容见状说道:“你不用瞒我,也不必愧疚。我知道这一遭是在所难免,或早或晚都要发生的事。所以,我反倒希望这一天能早点来,让我也能知道老爷将来要娶的人是什么样的品性,能否善待我的竟哥儿……”

孙茂真听了她说的话又是惭愧又是内疚,低低道:“是有这么个人,她……看起来是极温善的性子,不过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