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威逼利诱(中)修

整个杜若阁寂静无声,檐下的灯笼在夜色中静静的亮着,偶尔有风从门窗缝隙中吹进来,将屋里的烛火吹的微微颤动,就像卿如初眼中流露出的不安,明明暗暗,被阴霾笼罩。

卿如初不错眼的看着卿如许,生怕她说出什么可怕的事,却又期望可以从她口中听见可以解救自己命运的话语。

卿如许既然明白了她解救小宋氏心思,自然也就能看破她现在的想法,于是卿如许直视着她的眼睛,幽幽道:“我知道二妹妹今日为什么不肯指认小宋氏,因为你觉得只要保住了她,就是保住了自己。说不定你内心深处还曾期盼,小宋氏会对你产生愧疚之心,牺牲自己来保住你在这个家的地位吧?”

卿如初眼中满是阴沉,看着她默不作声。

“或者……你十分相信你的母亲,认为她还有其它手段能够扭转局势,所以,你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放下她要杀你的这层芥蒂,帮她拖延了一些时间。希望等她想办法摆平这件事情,再回头来帮你。”

卿如许轻笑一声,不知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说她自视过高,说道:“二妹妹真是好算计,不过,恐怕你高估了自己在小宋氏心目中的位置,在你母亲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她自己。”

卿如初不笨,显然听出她话里有话,颤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卿如许看着她眼中流露处浓郁的惊慌,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说:“二妹妹,你恐怕要失望了……其实我今日来杜若阁的本来目的,是想告诉你,你的母亲已经扔下你一个人逃了。”

“逃了?呵……你何必拿这种话来骗我。”卿如初下意识的觉得荒谬,或者说,她是下意识的抗拒这个答案。

卿如许见她不信,只微微挑唇,并没有再开口说服她的意思。

但她这副带着若有若无讥讽的神情,反而让卿如初相信了。她踉跄的后退两步,碰倒了多宝阁上的粉彩花瓶,花瓶掉落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将卿如初紧绷的神经彻底震断,“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就在今日晚膳十分,她整个人在门窗紧闭的静幽阁中凭空消失了。”

卿如初愕然看着她:“消失?”

“没错,消失了,你也知道,她犯下这样的罪行,难免一死,必然要逃。毫无疑问,这府上还有她的人手……”卿如许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或者,外面也有人能够接应她的人,将她救走了……”

她话音落下,卿如初怀疑的目光渐渐凝固,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卿如许心里一沉,看来她猜的没错,小宋氏不但在府里有帮手,在外面还有人能够接应她,卿如初的反应就足以证明这一切。

而且,从小宋氏脱身的手法来看,她的帮手十分聪明,手段也很高明。

卿如初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脸上的惊愕与悲愤逐渐消失,最后变得无比漠然。显然,她对这个一开始要杀死她保全自己,现在又丢下她一个人逃了的母亲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呵……既然如此,大姐姐此时来找又有什么目的?”

“我是想要告诉你,父亲已经言明,小宋氏此番离开,再也不可能以卿家大夫人的身份自居,明里是死了,暗里是卿家不共戴天的仇敌。我想问问二妹妹,如果在去浔阳的路上,小宋氏还有一丝良知,想办法要带你走,你会放弃卿家嫡女的身份,跟着她去过天下逃亡的生活么?”

卿如初猛地睁大眼睛,她当然不愿意了!就算回浔阳老家,她终究是卿府的嫡女,将来还有翻身的余地。如果跟着母亲没名没分的走了!还说不定会沦为什么!

她怎么能那样活着!

她收紧手指,死死盯着卿如许,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将自己从卿家赶走,“你对我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

卿如许见她神情紧张,浑身绷的如同一根弓弦,稍稍放缓了语气,说:“二妹妹别多想,我是来请二妹妹帮忙的。”

“我能帮你什么忙!”

卿如许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宋氏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这件事与二妹妹其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二妹妹能帮我抓回小宋氏,也算将功赎罪,我就劝父亲,让你留在京城,你看如何?”

“你想让我帮你抓回我母亲?好让你们处死她?”卿如初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如同利刃。

“你母亲?”卿如许冷笑一声,也不甘示弱的回道:“有这样的母亲,恐怕对二妹妹的前途很不利,有还不如没有的好,二妹妹不是最知利害的么?难道不知,只要小宋氏活着一天,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残害长姐的阴影,永远都是杀人凶手的女儿!无论在卿家,还是在宋家,你永远都是众矢之的!没有人会怜悯同情你或是帮你,你虽然是卿家的女儿,可没有兄弟姐妹的守望相助,没有父亲母亲的鼎力维护,也等同孤身一人!”

卿如许见她死死瞪着自己,大大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却也丝毫不怯,反而更近一步,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就算你将来订了亲,嫁了人,但凡婆家听见一点风声,你都将万劫不复。就算不休了你,恐怕也要处处拿捏你。你也知道的,别的府上不像咱们家,一房之中,乃至各房之间的龌龊事可不会少,争权夺利,更有甚者,爵位家主之争也不再话下,你觉得,身负这样罪孽的你,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么,若被人知道当做把柄,你将步步危机,半生都难有宁日!”

她的话听在卿如初耳中,就如同一条毒蛇不断发出嘶嘶的威胁,一寸寸啃噬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她已经控制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筛糠似的,连牙齿都跟着打颤,“所以,我不得不与你做这个交易?”

“二妹妹心里什么都明白,不是吗?”

卿如初却仍旧不肯妥协,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做到?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我根本就不相信你!”

“我没有办法证明,这一切也全凭你自己选择。”卿如许诚恳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三条路,要么跟小宋氏朝不保夕的逃亡,要么去浔阳过未知的下半生,要么,留在京城思过几年,然后继续做你的千金小姐。”

说完,卿如许不再看她,毫不停留的离开了。

走出杜若阁,卿如许抬头看天边的明月,薄透的银白色散发着清冷的辉光,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今日这次会面,这一番谈话,似乎让她对旧日姐妹之情的留恋彻底消失殆尽了。

拾舟回头看了一眼灯火昏暗的杜如阁,问:“二姑娘会怎么办?”

卿如许轻叹道:“她这样的人,一定会赌的。”

………

时近七月,天气愈渐炎热,午后的气温更是叫人不胜其苦,汗流浃背的躲在荫凉之处不愿动弹,手里的扇子也成了无用的东西,扇出来的都是热风。所以京城的夜晚就更加热闹,白日躲在家中的人们,都出来游玩取乐,不为别的,只为了习习晚风拂面,和歌伎的一喉“春江花月夜”。

与同僚好友在外应酬的安国公宋廷安酒意微醺,忽然听小厮禀报说,卿家派人来寻,说有要事要与他相商。

宋廷安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点酒意顿时全醒了!“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是不是许儿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卿如许的病突见好转,还来家里跟大家热闹了一日。但妻子林氏日夜担忧,说须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外甥女病好的这般古怪,会不会是回光返照之类的。当时他还怪妻子乌鸦嘴让她不要乱说话。只是这会妹夫突然找他前去,他陡然明白,自己心里其实也存着浓重的担忧。

可小厮却没能给他答案,只说:“并没说是什么事,只是让小的转告您尽快过去一趟。”

还说什么尽快,宋廷安是一刻也等不了,与同僚好友告罪一声便上马往卿府而去。

夜来在书房发愁的卿鸿没想到大舅子来的这么快,连忙亲自去迎。宋廷安进了门二话不说率先问道:“许儿呢?”

卿鸿一怔,随即明白宋廷安是误会了,便赶紧安抚道:“许儿好好的,舅兄无需担心。”

宋廷安在马上颠了一身的汗,无奈的瞪了妹夫一眼:“那你大半夜叫我来干什么,你瞧我这一身的汗……”

卿鸿面色负杂,眼中满是苦楚:“是许许的事。”

“许许的事?”宋廷安一怔,算了算日子,也并非妹妹的忌日什么的,妹夫怎么突然一副伤感自责的模样。“妹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我知你对她情深意重,可你……”他说到这,皱了皱眉,看着卿鸿,凝重道:“不会是因为许儿好了,你放下一块心病,想要下去陪我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