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军用救护车旋风一样冲进夜色当中的军区总院。第一辆车上是两个蒙着白布的担架,是那位牺牲的司机和田大牛。第二辆车刚停,肩膀包扎过的林锐被扶下来,热泪满面扑向田大牛的担架:“班长!班长——”

“你失血过多,赶紧去输血!”一个大夫高喊。

“你们滚开!我要和我的班长在一起!”林锐狂暴高喊。

两个哨兵跑过来帮忙抱住林锐。

“兄弟,兄弟冷静点!”一个下士高喊。

“我的班长——”林锐带着哭腔。

“我们都是你的班长,你别胡喊!”一个上士拍拍他的脸,“你的班长睡着了!睡着了!你想吵醒他?!”

林锐张着嘴失声。

“安静!”上士对着他说,“他睡着了。”

林锐咬着嘴唇痛哭。

“对,他睡着了。”上士摸摸他的脸,“睡着了,别吵醒他。”

张雷躺在担架上从第二辆车上抬下来,脸色惨白,一个护士高喊:“他心跳太弱了!”

“是大腿动脉!”大夫皱着眉说,“赶紧去手术!”

洁净的走廊一片忙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围着担架冲进来。张雷闭着眼睛,血色全无,没有什么生命的迹象。

方子君被恶梦惊醒,她梦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方大夫!方大夫!”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门被急促敲警卫班长在外面喊着。

“什么事儿?!”

“院长通知上过前线有救治枪伤经验的医生都去集合!有伤员需要抢救!”

“好!我马上去!”

方子君跳起来急忙穿衣服,打开门穿着拖鞋就往外跑。

张雷的心电图很弱,护士在电击心脏。

方子君走进大厅,看见地上残存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腿软了。她脸很白,跌跌撞撞扶着墙站好。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方大夫,你怎么了?”警卫班长急忙扶住她。

“伤员叫什么名字?”方子君的声音很弱。

“是特种侦察大队的兵,叫林锐。”

方子君刚刚松口气,警卫班长又说:

“还有一个是陆院的,叫张雷。”

咣!

方子君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5

满头白发的院长皱着眉头看着病**的张雷,缓缓地下指示:“全力抢救,准备后事。”

大家都被院长矛盾的指示弄得发蒙。

“战争时期这样的事情很多,我们要尽全力抢救战友。但是,也要准备好他的后事,不能措手不及。通知陆院和他的家长,我亲自手术,需要他们的签字。”

晨色渐渐洒进病房,脸色苍白的方子君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张雷的队长站在她的面前,脸色凝重。

方子君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

“告诉我,他还活着。”

队长点头:“他的心脏始终没有停止跳动。”

方子君松口气。

“但是他动脉中弹,现在也没有脱离危险。”队长说,“还在抢救当中,按照上级指示,现在可以把他的遗书给相关人。”

方子君睁大眼睛,嘴唇上仅有的血色也没了。

“这是他留给你的遗书。”

队长把那封信缓缓放在她枕头边上,敬礼:“保重!”

转身出去了,轻轻带上门。

方子君撑起自己的身子,打开信,读着读着,眼泪流出来。

“子君: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我的哥哥在一起。

你别为我们弟兄难过,我们都是军人,军人就意味着要为国家为军队去战斗去牺牲。我的哥哥牺牲在南疆战场,而我牺牲在和平年代。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关于我的任务,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请你相信一点——张云的弟弟是好样的,他是为了完成党和军队赋予的任务牺牲的。

关于我们的关系,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个结。说实话我也有,因为那是我的亲生哥哥。但是,我想了这么长时间想明白了,那就是——我爱你!

我爱你,子君。

这一点确凿无疑,爱情是无法因为悲伤所磨灭的,也不会被更多的现实所约束起来。我知道你是我哥哥的女人,如果我哥哥还活着,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嫂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九十年代的中国军人,应该有自己的头脑,应该有冲破这种束缚的勇气,更何况我也是天杀的伞兵。我爱你,虽然这句话说的有点晚,而且不合时宜。

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牺牲了。我不怕牺牲,但是我不想我死你也不明白这一点。

我爱你,希望你早日走出过去的阴影,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们弟兄在天堂会祝福你,真诚祝福你!

深爱你的人张雷绝笔

一九九二年6月17日”

她起身下床,腿还在发软。扶着墙走到门口,打开就看见一楼道的人。有陆院的队长和教导员,还有一个空军大校和一个哭得泪人一样的中年女人。空军大校站在手术室门口,脸色凝重,背着手不说话。方子君走到门外,无力地靠在墙上,看着“手术中”三个字流泪。

医院的领导走过来:“小方,你怎么出来了?你应该休息。”

方子君无力地摇头。

空军大校回头,胸口的空降兵伞徽闪着光,和他眼中压抑的泪花光芒一样明亮。

“方子君?”张师长的声音嘶哑。

方子君说不出话,点头。

“我是张云和张雷的父亲。”张师长嘶哑着嗓子说。

“伯父——……”方子君哭出声来。

空军大校扶住她,方子君感觉到这手的温暖。

“别哭!他们都是好样的军人!”张师长的眼神显出坚毅,“他们都是我的好儿子,我为他们而自豪!你是参战过的老兵,应该坚强!”

方子君含泪点头。

“你是好姑娘!”空军大校说,“坚强起来!你还是医生,要相信医学!张雷还在抢救,他不会希望看见你哭的!”

说着,自己的眼泪却哗啦啦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