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夏天来的早,好像和当时流行的太阳黑子爆炸有点关系。空调在当时还是很多家庭的奢侈品,更何况林秋叶家里了。何小雨复习的时候,林秋叶就在边上给她扇扇子,不敢使劲扇,轻柔的缓慢的,不知道疲倦的给她扇扇子。那种轻柔的风是轻易感觉不到的,但是却会给女儿送去丝丝凉意。

林秋叶看着女儿额头的刘海被风轻轻的扇起,心里涌起的,是歉疚。

还能有什么呢?当妈的当到这个分上,除了歉疚还有什么呢?

自己吃苦就算了,干吗还要孩子吃苦呢?林秋叶每次想到这句话就想掉泪,但是总是不敢。老何不在,家里大人就剩下自己,再那么喜欢掉泪,女儿可怎么办?——买了个电扇,还是前苏联造的,真不知道这个老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的日本的进口的不买,非要买个苏联造的。

“苏联的东西,跟坦克似的,皮实!坏不了!”老何就是这么说的。

是皮实,是坏不了——可是那声音呢?那是电扇的声音吗?那整个就是个直升机啊!跟家里用都跟打仗似的,老何这个死人倒是睡的踏实,是,他能不踏实吗?他就喜欢听这口啊!也难为他了,一个带兵的给窝到机关这么多年,每天泡办公室看文件写报告,他想听听直升飞机的声音也不过分——当然林秋叶知道老何也不知道苏联造的电扇用的时间长了会是这个音像效果,这是个苦涩的笑话。她总是这么数落老何,老何也就只能哈哈一乐过去了。

但是女儿怎么办呢?高考在夏天,女儿能没有电扇吗?

想来想去,还是不敢买。不是不相信女儿,是怕万一——万一女儿高考发挥不好怎么办?要读自费怎么办?总得让女儿上学啊!省下来防备万一吧,自己苦点就苦点吧,还能怎么办呢?

1991年的林秋叶,就在操心这些问题。

心乱如麻是肯定的,在医院忙活了一天,回来还得忙女儿。好在女儿是争气的,不是吗?不用家长叮嘱,就好好学习,懂事的不得了。问女儿准备报什么大学,女儿总是笑,说:“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就不问了。在女儿跟前,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不象个妈了。还是因为太心疼女儿了,从小就心疼的不得了。女儿心高,这是她看的出来的,她总是劝女儿不要心太高,万一第一志愿没有录取怎么办?打到第二批还得了?

女儿就笑,不说话了,接着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她就不敢多问了,更不敢瞎出主意。

看着女儿聚精会神的学习。

女儿把长发扎成马尾巴,天热,出汗多。

于是长长的脖子就露出来了。

真好看。

秋叶就笑,偷偷笑。

为什么还用问吗?小雨长得象谁呢?还能象那个老何?那还得了啊?以后怎么嫁人呢?——当然是象自己了,当然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从侧面看象,从正面看象,从后面看,也象。

难怪当时那么多男生老围着自己转,非要自己参加他们各自的红卫兵组织。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什么组织都不愿意参加,就愿意跟老何到处跑到处玩。当然那时候老何也不象现在这么黑这么糙,那时候还真的蛮白净的,也没有那么多脏话。没事还喜欢胡诌几句诗什么的,都是禁书上背下来的。其实是什么禁书啊,就是几本老诗集而已啊!郭小川的《一个和八个》,就是老何最爱看的,也最爱背给她听的。

老三届,最后的老三届,就是这么单纯。

没有高考的机会,就是下去修理地球,当时的年轻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军。老何参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功勋卓著的军人,解放后因为心脏病牺牲在青藏高原的雪线上——然后妈妈就因为伤心过度早逝了。老何就是国家和军队养大的,他要当兵,没有人会不愿意。

于是老何就当兵了。

自己呢?想起来就想笑,居然也是因为老何。

那时候不讲什么关系,但是还真的起了作用了。

老何到了部队,大名鼎鼎的A军,老军长是老何父亲的生死战友——就是现在的军区副司令——当然会看望烈士的遗孤,再问你有什么要求没有?老何这个看上去憨厚的不得了的傻小子居然冒出来一句——“我想让我对象参军。”——天!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对象了?!——那个老军长就哈哈笑:“你小子人小鬼大!照片我看看!”就看照片,老军长就让把姓名什么的写在照片背面,交给参谋了。老何那个傻小子居然还想要回来,老军长就拍拍他的脑门——“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今天我要你一张照片,明天我给你变回一个活人!但是这是看你老子的面子!我跟你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这个忙我是要帮的!——但是你要不好好干,给我丢脸,我就把这个人再给你变飞了!”老何就懵懂听着。

那时候自己在干吗?准备下乡?去哪儿都记不清了,反正东西都准备好了。俩军官就来了,直截了当就找林秋叶,把秋叶的父母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招惹专政机关了。结果俩军官彬彬有礼说明来意,原来是想让小秋叶参军——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父母都蒙了,秋叶也蒙了。

于是林秋叶也参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