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站在城楼上,与徐渭、李泰一起观看演习的徐芷晴见了眼前情形,忍不住眉头轻皱,悄声问道:“不是说好双方各有千人么,怎么苏将军这边突然多出这么些人马?”

徐渭亦是疑惑不解,望了李泰一眼,老将军饱经风霜的脸上并无丝毫表情,沉声道:“一切贴近于实战,出现任何意外,都属正常,战争是不会讲条件的。这一点上,苏慕白做的很好,那林三怕是要吃亏了。”

徐芷晴咬了咬牙,方才是她亲口告诉林三,双方各有千人参战,哪知眨眼之间,苏慕白却变出了五倍的人马,算起来,虽然出于无心,却是她错报了信息,陷林三于险境。她心里有些恍惚,这一阵林三能坚持下来吗?

皇帝听见几人谈话,顿时大有兴致的道:“哦?徐爱卿,李爱卿,照你们如此说来,这兵马变动,竟是苏慕白临时为之?尔等并不知情?”

李泰抱拳道:“禀告皇上,兵者,诡道,苏慕白此举正合用兵准则,也出乎诸人意外,这一场实战,怕是会热闹的很。”

皇帝脸上露出丝丝笑容,点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苏慕白能有此奇招,倒也不枉朕将他安插到老将军身边学习的一片苦心,很好,很好。徐爱卿,你认为苏慕白和你推举的那奇人之间,孰优孰劣?”

徐渭思索一阵,抱拳道:“禀皇上,苏状元用兵神奇,确有过人之处。但微臣推荐的这人,却也不是那般轻易被击败的人物,这一仗怕是有的打。”

“要打。要好好的打。”皇帝大笑道,眼中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诸位爱卿,今日演兵却有此意外情形,让我等可以亲眼目睹我大华雄狮真刀真枪的较量,乃是百年难得一见,我们便在这里静观其变吧。”众臣见皇帝兴致高昂,便都轰然应是,又把目光放到了校场之中。

徐渭焦急地望了远处一眼,只见远处苏慕白的五千兵马阵型稳健,密密麻麻,如潮水般向对面攻去。林三虽是处于劣势,但军中军容严整,并无丝毫盲动。他心里升起丝丝希望:林小兄。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李泰见徐芷晴满面忧虑,便道:“芷晴丫头,你看这一仗,是苏慕白胜,还是林三打赢。”

徐芷晴沉默不语,喟然良久才道:“谁胜谁败,芷晴不敢妄断,我只知道一点,即便是苏慕白取胜,也必定是惨胜。”

徐渭看了徐芷晴一眼,点点头笑道:“芷儿,你倒是把这林三看的透了。这人行事做人不拘一格,处处都能出人意料。”他转向李泰道:“李老将军,我们赌个东道。今日这一阵,若是林三能胜,我便请你到我家喝上三天酒。”

李泰还未说话,皇帝却是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徐爱卿,听你如此说法,莫非是你对自己推荐的奇人并无信心。转而看好苏慕白?要不怎么舍得出这酒钱?”

徐渭摇头道:“非也,非也。老臣巴不得卖出这顿酒去。若是林三胜了,我纵是赔了老本。请诸位同僚喝上十天十夜,也是心甘情愿。”

皇帝笑道:“这倒着实有趣了。徐爱卿,你这东道,便也算上朕一个吧,朕也想去你家里尝尝那尘封已久的女儿红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大笑,徐芷晴却是羞红上脸。徐渭珍藏的女儿红,便是专为嫁女儿用的,可惜徐芷晴红颜薄命,还未过门,那未见过面的夫婿便战死在沙场了,这女儿红再无开启之时。

皇帝这番话是故意调笑女军师,众人听得开怀,唯有李泰摇头一叹。误了徐芷晴的终身,实乃李家之过。他看了徐芷晴一眼,叹道:“芷儿,你若是有中意的人儿,便跟伯伯提出来,伯伯为你保大媒。你是老徐家的闺女,也是我李泰的闺女,我们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徐芷晴脸色微红,大方一笑道:“谢皇上和李伯伯厚爱。芷晴醉心万物,对这女儿之事并无丝毫留恋。我徐家的美酒,便请诸位放怀畅饮就是。”

“快看——”徐渭正聚精会神的望着远处沙场,忽然发出一阵惊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人眼光一转,便向校场看去,只见那林三军中军旗飘动,人影晃晃,林三开始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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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林晚荣的话音,胡不归和杜修元举头望去,只见校场上尘沙飞舞,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万马齐鸣中,数不清的人头像奔涌的潮水,飞速向己方冲来。

“***,至少五千人。”胡不归咧了咧嘴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这次可有的打了,那个状元郎还会玩这一手,倒不是个草包货。”

李武陵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大场面,他年纪虽轻,却是军中世家出身,见了眼前情形,将手里的长刀一挥,骏马嘶鸣,兴奋地大叫起来:“打啊,打个过瘾。”

这两个都是战争狂人啊,杜修元苦笑一声,他擅长谋略,遇事沉着冷静,见眼前对手五倍于己,来势汹汹,气势猛烈,担忧的望了林晚荣一眼,轻道:“将军,怎么办?”

***,这姓苏的看起来斯文,没想到还是一个玩暗斗的高手啊,林晚荣吞了口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问道:“杜大哥,要是和他们硬拼的话,我们有多大胜算?”

杜修元和胡不归平日便与对面人马在一起练兵,对他们战力深有所知,闻言沉思道:“以一敌二,我兄弟们稳胜。以一敌三,怕是略有不及。”

“以一敌三也无问题。”胡不归却是强硬道:“林将军,我手下儿郎绝没有怕死的孬种。”

似胡不归这样的好战分子,林晚荣自然不敢听信他的话,倒是杜修元的话比较靠谱一点。林晚荣推出末位淘汰制,一直被胡不归和杜修元忠实的执行着,这近乎残酷不近人情的手段,对提升军士战力有着极大地效用,以一敌二,绝不是空话。但对面军士也是大华的精锐,绝不能有丝毫大意。

趁着几人沉思的间隙,林晚荣放眼望去,只见苏慕白的五千人马。奇兵至少千五之数,骏马嘶鸣,长刀挥舞,冲锋在最前面。那队形凝而不散,聚合有力,显然是操练已久,阵型熟练。后面是数不清的长矛步营,跟随在骑兵之后,队列严谨,士兵威武,显然也非易与之辈。骑营与步营之间,相隔几十丈的距离,这也是标准地骑步协同作战的进攻队形。

见对方数千骑兵冲锋在前,林晚荣咬咬牙,妈的,幸亏老子也是玩手段的祖宗,早让李圣准备了东西,要不然这一次还真是被那姓苏的踩平了都不知道。

“李圣——”林晚荣大声喝道。

“末将在——”李圣气喘吁吁赶来,脸上的神情又是兴奋又是激动。他身后却是跟着数百人马,拉着几十辆大车,车上满是厚厚的干草,竟是为战马准备的食粮。

“李大哥,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我数千弟兄的荣誉生死,就在你手里了。”林晚荣微一沉吟说道。胡不归和杜修元面面相觑,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阵要让神机营冲杀?

李圣躬身道:“将军算无遗策,未雨绸缪,末将心服口服。”

林晚荣嘿嘿一笑,也不解释,脸色一整,大声喝道:“神机营何在?”

数百名弓箭手齐齐出列,结成战斗队形,手持强弓,列于阵前,双目炯炯,正对着数千冲锋而来的对手骑兵。

胡不归和杜修元一起脸色大变,这数百人的射手,怎能抵挡敌军千余骑兵的冲锋?林将军莫非疯了不成。

“林将军——”心急的胡不归方要说话,林晚荣大手一挥道:“令行禁止,听从指挥,箭手准备。”

百余名箭手张弓搭箭,望见那骑兵风速般疾驶,转眼便进入了箭矢的射击范围,林晚荣大吼一声:“放箭。”

数百只箭枝如纷飞地蝗雨,向冲锋的骑兵射去。这实兵对战用的箭矢,前面缀的是非打磨的钝头,非是尖锋,杀伤力极为有限。李圣军中的神机营兵士皆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这一阵箭雨准头极高,竟有一半正中那骑行的骏马眉眼之中。数百战马嘶鸣一声,吃痛之下,前蹄一软,扑倒在地,几十名骑士便从马上摔下,哀嚎之声响个不绝。

“打得好。”李武陵高叫一声,兴奋喊道。他是初次见这实战场面,又是小孩习性,自然高兴无比。杜修元和胡不归等人却依然忧心忡忡,这射战马眼睛的方法,是胡不归自胡人手中学来的,再加上神机营的神箭手,虽然效果不错,但对方至少有一千五百骑兵,数百的折损,伤不了筋骨,反而更能刺激他们的杀气。

果不其然,对方骑兵折了一阵,似是发了凶性,奔杀之势更急,奔跑之中却是队形一变,由横变竖,让射手失去目标,神机营的箭矢顿时失去了威力。待到一轮箭雨射完,对方骑兵却是折损有限。

“冲啊——”迎面来地骑兵们一声雄壮高喝,马势如飞,由纵又变为横,如上涨的海潮般汹涌而入。

“神机营退后,李圣——”林晚荣大吼一声,下令道。

“得令。”蓄势待发的李圣早已率领手下兵士准备妥当,听闻林将军一声令下,几百名骑营兵士催动马匹,拉着送粮草的马车飞速而上,眨眼之间便已在对手骑兵身前设置了一道草垛屏障。

粮草方才摆放完毕,对手骑兵已经冲杀过来,李圣惊惶失措的大喝一声:“撤,快撤!”

林三军中数百名骑兵果真是令行禁止。一听将军下令撤退,便飞一般的跃上战马,纵马狂奔逃去,那姿势虽是熟练无比,却用在了逃跑之上,实在叫人惋惜。

城楼之上的皇帝与众臣却是将眼前情形看的清清楚楚,这林三也太是不堪了,一轮箭雨过后,便急急撤退,仅凭这些粮草车马横在路前,就能挡得住苏慕白势如破竹的铁骑吗?未免太幼稚了。

众人目光落在了徐渭身上,徐大学士学识超凡,眼光独到,只是今日却是看走了眼,极力向皇帝推荐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人物,实在叫人失望。

“李爱卿,苏慕白这一阵用兵如何?可有疏漏之处?”皇帝目光落在远处交战的双方身上,却是询问身边的李泰道。

李泰摇头道:“苏慕白此番用兵,是典型的兵书战法,骑冲步随,应用的不错。骑兵阵型变化迅捷、冲击有力,步营速度也不错,只是——”

这城墙之上,懂兵法作战的没有几个。李泰是大华第一名将,经历战阵数千,阅历何等丰富,他说的话自是不会有错。

皇帝听他称赞苏慕白,微微点头,又听他转折语气,便笑道:“老将军,指点一个后生晚辈,却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尽管说来就是。”

李泰凝望了一阵道:“唯一不足的,却是这骑兵与步营之间地距离,保持的稍嫌远了些。依兵书来看,这距离不算有错。但依老臣实战的经验看来,此举大有不妥。此等平原作战,步营与骑营应衔接更为紧密一些,以防骑兵被敌阻断而全歼。徐丫头,你怎么看?”

皇帝微笑着看了徐芷晴一眼,徐小姐躬身道:“李伯伯的意见,芷晴深表赞成,今日之战,怕是要生波折。”

皇帝点点头道:“说完了苏慕白,再说说徐爱卿推荐的那奇人吧。李爱卿,你认为他表现如何?”

李泰远远的望了那堆在场中阻在骑兵身前的草堆一眼,摇摇头道:“林三此人行事,老臣看不明白。这草垛隔兵,非是哪一本兵书上的兵法,但从场上形势来看,有一点可以肯定——”

“何事可以肯定?”皇帝听老将军分析战局,却是听得有滋有味,急急说道。

李泰笑道:“徐丫头,你来说吧。”众臣与皇帝的目光皆都落在了徐芷晴身上,就连那一直沉默寡言的诚王,也竖耳凝听徐芷晴的话语。

徐小姐微微一笑道:“战事频繁之中,这林三草垛阻兵,未战即走,唯有两个可能。”

皇帝苦笑道:“徐家丫头,你就不要再吊朕的胃口了。你家的那女儿红,朕还是为你留着好了。”

众人大笑,徐芷晴脸色一红,轻道:“若不是这林三无能,那便是示敌以弱,图谋后手。”

图谋后手?众人一阵惊疑,这些粮草能有什么厉害,何况林三已全军撤退,莫非那粮草中会隐藏着活人不成。

“轰——”“轰——”两阵惊天巨响中,地动山摇,这城墙下的大地都在颤抖,皇帝的銮帐也是一阵轻微的摇晃。

“何人开炮?护驾,快护驾——”众臣惊成一团,高声叫喊起来。几个护卫侍从急忙拥到皇帝身边,将他护在其中。

徐渭、李泰等带过兵的人仍是岿然不动,皇帝笑道:“护什么驾?这是实兵交战,打两炮不算正常么?”他目光朝远处望去,却见对面火光一片,林三的兵马在哪里,都已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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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的骑兵来势极快,眨眼便已到了粮草车前,见林三的军士弃车而去,骑营众兵士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马势不停,直接冲开那阻挡的粮草,数千的人马一涌而过,满车的干草被冲的七零八落,形成一条长长地草线,甚为壮观。转眼之间,骑兵便已突破了这干草防线,径直往林三军中冲来。

“轰——”一声凄厉的尖叫乍然响起,硕大的炮弹像是长了眼睛般,正落在骑兵背后的干草堆上,那草堆瞬间燃烧。

苏慕白的骑营千户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是兵演,不是实战,林三竟敢如此开炮,他莫非疯了不成?

思虑未完,便又爆起一阵惊天的巨响,却是那干草堆急剧的爆炸起来,一声响过一声的剧烈爆炸,似是连珠炮般不断响起,滚滚热浪铺面而来,刹那之间,干草堆剧烈爆炸燃烧,形成一条长长的火海,将骑营与步营瞬间隔成了两截。

炸药!骑营千户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草堆中间竟是隐藏着层层的炸药,为了示敌以弱,林三故意将这干草弃之不顾,便是为了让自己等人放弃警觉,然后以炮火点燃炸药。妈的,这还是演习吗?林三这是在杀人啊!

灼灼热浪传来,冲锋在前的战马感受到了屁股后那滚滚的火势,顿时一声长鸣,放开四蹄,拼命向前奔去。这些本是训练的精熟的战马,平日里一勒缰绳,便可收放自如,可如今面对身后熊熊的火海,任骑士们拉断了缰绳,却也收不住马势。数千匹骏马,发了疯般向前冲去。

打头的数十匹战马冲在最前,往前跃了几步,忽地蹄下打绊,前腿弯曲,马头下坠,竟是直直向前栽去,数十名骑兵甩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绊马索!!”千户心里大惊,真是怕哪个就来哪个,他长刀一举,拼命地拉住马缰,大吼道:“停止前进,停止前进,前方绊马索!”

数千骑士自然知道绊马索的厉害,但面对后面加剧燃烧的火势,平时温驯之极的战马早已发了狂,数百匹战马一起向前冲去,栽倒在了绳索之前,后面的骏马却是收不住马势,高高跃起,又踩在前面同伴身上,接连栽倒在地。勉强勒住缰绳的骏马,却是发了烈性,齐齐一声嘶鸣,前腿高高竖起,几与地面垂直,将平日里相依为命的骑兵们,重重甩了出去。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哀嚎遍野,场面极其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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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修元望着眼前的情形,心里一阵不忍,毕竟这都是自己的兄弟,虽然不至于殒命,但这种伤筋动骨的伤势,没有个把月的将养,怕是恢复不了了。

林晚荣也理解他的心情,这样下手他又于心何忍?但这就是实战,今日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此时这场中的骑兵,前有绳索,后有烈火,已成神箭手的活靶子,要想灭了他们,易如反掌。

他拍拍杜修元的肩膀,苦笑道:“杜大哥,你就当我们是胡人吧,这样一来,心里也好受点。这些兄弟眼下受了伤,却汲取了经验教训,来日真的遇到了彪悍地胡人,就可以少流血,你说是不是?”

杜修元爽朗一笑道:“林将军说的对极了,就当我们做了恶人,给他们一些教训吧。杜某自认熟读兵书,可讲起谋略来,却不是你的对手。这干草之中暗藏炸药,也唯有林将军你敢做出来了。只是我们今日在皇上面前点了炮,是为大不敬,会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林晚荣摇头道:“这个我就说不准了,反正我就这样打了,难不成要看我被对手包饺子全歼了?”

杜修元思维缜密,有些一问却是真地出于关心,他无奈点点头,又道:“点炮也就点了,可是末将仍有一事担心。”

林晚荣笑道:“你莫非是要问,我点了炮,苏慕白会不会也给我们打上几炮?”

“正是如此。”杜修元点头道:“既然我们做在了前头,他也不会手软的。”

林晚荣嘿嘿一笑道:“我这就是在赌博,赌他不敢开炮。我们点了炮,却只是烧了稻草,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和他们真刀实枪地干过。他是读书人,又想着要当官,不像我们这样丝毫没有顾忌,若是他真敢开炮,那我们便和他的一千五百骑兵一起完蛋。他固然赢得了胜利,可他滥杀无辜,视士兵如草芥,这声名传了出去,如何领兵,如何为官?你要是他,你敢不敢呢?”

这就是人性啊,杜修元无奈一叹,林将军看人,却正拿在了七寸上,就凭这一点,遍数朝野,又有谁能够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