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头暴乱从打龘砸抢再度升级,变成杀人泄愤的时候,消息才传到张俊耳中,而此时作为辽东行政巨头的万世域也刚刚得到消息,正气极败坏地赶回开原。

倒不是张俊和万世域怠于职守,恰恰相反,两人作为现在辽东军政两大首脑,对夏浔的交待十分重视。张俊有沈永前车之鉴,此番又是立下战功的,眼看着升官在望、前途似锦,后面有刀悬着,前面有富贵荣华,做事岂能不卖力气?

只不过,辽东的繁荣和兴旺,削弱了他的警觉,让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外部防御上,这些天他风尘仆仆,一直奔波在八虎道等西线主要防御阵地,确保鞑龘子兵不会趁总督不在偷袭辽东,同时还派出探马,西出辽东数百里,窥伺鞑靼人动静,防其南下,耀武燕山。

而万世域则忙于下乡,走访四方堡塞,探察民情,解决百姓的生活困难。由于新近归附和俘掠来安置的居民很多,他们的房舍不够坚固、不能御寒的,万世域都要亲自关注,督促地方予以解决。这些问题不解决好是要出大问题的,一旦严冬来临,简陋的房屋会被大雪压垮,而御寒措施不足的人家,难免就要冻死人口。

兵备道楚潇楚大人惊闻街头发生暴乱,立即派人去找张俊和万世域,自己也马上带了兵上街弹压。不过楚潇的态度是非常克制的,沈永在的时候,对部落间的冲突一向是持放任自流的态度的,除非侵犯到了他,一般都是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根本不予理会,哪怕冲突的一方是开原城的汉人,对这些大多是由低贱军户和流放犯人组成的汉民,他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换了夏浔主持辽东事务,风格与沈永大不相同,楚大人也不敢坐不视事,再说,如今发生冲突的汉商一方,大多是将官子弟和辽东大族子弟,这些人如果伤亡惨重,还真不好交待。

在楚大人的控制下,情势稍稍得到了一些控制,他刚刚松了口气,那些参与打龘砸抢的部落商人的族人便蜂拥而来。有些部落住得不太远,骑着快马,瞬息可至。这边动乱一生,就有“桦古纳”的族人跑去报信,说他们的族人在开原城里受人欺负、吃了大亏,那些族中青壮闻讯岂能不来援手?

那些官家和大族子弟,因为辽东地方民风剽悍,所以少有不习武艺的,他们许多人不是随着父兄练武,就是延请名师在家学艺,如果只是较量骑射,他们或者要逊色于那些少数民族的汉子,可是在街头巷尾这般拳脚兵刃地对战,他们并不吃亏,甚至还要占些上风,再加上官兵们故意拉偏架,所以一个个杀得十分凶悍。

这样的情形落在刚刚赶来的部族青壮们眼中,便只有一种感觉:传言不假,汉人果然在欺压他们!于是不由分说,他们便呼啸着加入战团,这些生力军一加入,立即掀起了第二波暴乱。以楚大人所能调动的有限的兵力,已经控制不了事态了。

这时候,张俊才匆匆赶回开原,他立即请兵符调卫所兵进驻开原城。三万卫、铁岭卫近在咫尺,可那两卫的兵多为少数民族,只怕来了会越帮越乱,张俊不但没敢调动,反而还派人去下令,喝令他们坚守营寨,不得擅离营地一步。同时急调辽海中卫的汉人官兵进城平乱。

接着,他一面向人了解着事发缘由,一面派人去延请各方部落首领们立即赶来开原,一同化解局势,方方面面忙得他焦头烂额,等到辽海中卫的兵奉调进城后,张俊立即下令,叫他们分散全城,驱逐尚在互相仇杀的人群,又再三叮嘱道:“驱散就好,驱散就好,尽量不伤人命!”

“张大人此言差矣!”

话落人到,万世域骑着快马到了,他翻身下马,走到张俊面前,脸色铁青地道:“应令卫所官兵,立即弹压暴乱,拒不听命者,杀无赦!参与暴乱者,尽数都抓了,待事情审明,再与处置!”

张俊一把拉起万世域,走到一边小声道:“万大人,部堂极力促进诸族融合,对诸部多行以怀柔手段,眼下开原城中一团混战,孰是孰非尚不了然,如果贸然加以兵威,杀戮过重,不免坏了部堂的大计,你我承担不起呀!”

万世域昂然道:“张大人,此番他们已经在开原城里公开打杀哄抢起来了,若你我再行忍让,他们的气焰必然愈加嚣张,到那时候,部堂的一腔心血岂非尽付东流?楚兵图已弹压了一道,他们放肆如故。如今你我二人俱在,军令政令,颁行下去,还有不肯从命者岂非暴徒?岂可以民待之!”

张俊犹豫道:“这个……”

万世域嗔目大喝:“城中暴乱,我等纵容,官家威严荡然无存,从此谁还听你号令?大人若再优柔寡断,不但开原城中形势一时控制不得,接着闻讯赶来的诸族部众,还不把开原城掀个底朝天?若如此处置有何不当,部堂怪罪下来,万某一肩承担!还请佥事大人当机立断,再有迟疑,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了!”

张俊咬了咬牙,转身喝道:“都听清楚了?各卫所将士立即出动,晓谕全城,所有人等一概放下兵器,聚拢听候处置,不听命令者,格杀勿论!”

拥兵入城的各卫将士听了张俊吩咐,轰喏一声,悍然杀将开去,高声宣布着张佥事和万长史的命令,有不从令者,立即一拥而上,断然处置,以铁血手段,迅速平息着街头暴乱。

等那些有的确实还不知情、有的故意装聋作哑的诸部落头领在张俊的促请下赶到开原城时,只看到断臂残肢,鲜血处处,比较空旷的街道和广场上,参与暴乱的人群已被刀枪锃亮的官兵团团围住,控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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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世域比张俊更加强硬,书生意气激起来时,那股子执拗劲儿,比老兵油子还要暴烈。他本来就不是个怕事的人,新来辽东不久,骨子里又有些鄙视北方野蛮,同时,此番部堂到京城去,很有可能就促请皇上把辽东幕府专署升格为朝廷认可的官衙了,突然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万一皇上震怒,这事没准就泡汤了。

公义私情,都让他对此怒不可遏,因此一直态度强硬,主张严厉处断。

张俊在沈永手下待得时间太久了,与诸族打交道的时间也长,锐气有点缺失,本来还想和和稀泥的,可这次被攻击的一方不是普通的辽东百姓,那些汉商不是辽东将官子弟,就是出自辽东氏族豪门,眼下他们家里也得到了消息,纷纷派人赶到开原,向张俊施压,张俊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反正万世域说过他会一力担待的,张俊干脆放手,只管掌着兵符,全力配合万世域的行动,诸般大事,俱由万世域做主,一时间,万世域倒是扬眉吐气,大大地威风了一把,尽管不少人暗暗诽议,不晓得这位铁血长史,还能干上多久。

不过,万世域这么做却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强硬手段,让那些习惯了朝廷大员一有事就出来和稀泥的部落首领们感到陌生之余,也不由生起敬畏之意,尽管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软硬兼施地向官府施压,争取官府放人,把犯案的族人交由他们自行发落,却已经不那么确定官府会顺从他们的“民意”了。

同时,万世域此举,也让辽东官府这个存在,真正地深入了汉胡各族百姓的心里,这个权威意识一旦竖立起来,大明在辽东的施政基础,才算是真正建立了起来。

有关这场暴乱始末,张俊和万世域从官方角度,匆匆了解了一些详情之后,立即行文呈报正在北京见驾的夏浔,与此同时,左丹的秘谍组织也从他们的角度,从民间了解了尽可能多的事情始末,同时,他们已经隐约觉察到,这场冲突,很可能同那些“桦古纳”族人有些关系,这方面的线索和分析资料,也由秘使携着,一并带往京城。

而镇守太监亦失哈也紧急修书,把这桩事件呈报于皇上,唐杰的夫人可云知道丈夫正在揪杨旭的小辫子,这件事怎可放过,也使家人立即赶赴京师,把消息告诉了她的丈夫,开原一场暴乱刚刚弹压下去,风雨又往北京移去!

夏浔几乎同时收到了张俊和万世域的行文呈报和潜龙秘谍的汇报,刚一听到这个噩耗,他的**便是一紧,奶奶个熊!怎么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闹出这么一桩子事来?

官方和民间两方面的消息来源相辅相承,两下对照之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上就掌握了七八分。夏浔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了半晌,来人阴恻恻地道:“国公,要不要把那个小樱和她的族人都秘密抓起来审问一番?民心似铁,官法如炉,严刑之下,不怕她不招!”

夏浔狠狠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们现在才想到?发觉他们异动频频时,就该果断出手,现在动手?晚了!”

夏浔道:“这个时候你还敢秘密抓人?只要凭空消失两个人,就会在归附诸部间引起莫大恐慌,说不定马上就要有不甘坐以待毙的部落揭竿而起或者投奔鞑靼去了!”

夏浔冷笑一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不急于抓他们了,这件事就交给万世域去做吧!那些参与暴乱者若是顺民、若是心中有官府,什么事不可让官家出面解决?又岂会因此如此低劣的挑唆之计,便闹成这般模样?就让万世域堂堂正正地以官府名义,以刑律之刀,狠狠煞一煞他们的嚣张气焰!”

“辅国公,皇上宣召!”

门外忽地传来一个小内侍的声音,夏浔长吸一口气,挥手摒退那个亲信秘谍,昂然走了出去,走到廊下,万世域派来人的还站在那儿等着回信呢,夏浔站住脚步,对他说道:“你马上,告诉万世域:‘做得好,好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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