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逸庭闻言,眸中一丝阴霾一扫而过,放下筷子,再次抬眸,眼中平静无波,他微微笑道,“已经了来了好几个月了,想来惦记姨父姨母,这才急着回去的。舒榒駑襻”

“哦。”老太太点头,又问,“怎么不见你送送?她一个女孩子家,路上难免让人担心。”

高逸庭不解老太太为何当着李青歌的面屡次提及夏之荷,他本能的瞅了李青歌,怕她多想,但见她面容沉静,也就放了心。

但很快觉得不对,李青歌如此,并不表示是对他的理解与宽容,而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不在乎夏之荷,甚至不在乎他身边究竟是哪个女人彗。

嘴角划过一抹自嘲的笑,他哼道,“她怎会要我去送?来的时候,夏家是跟了人的,何况,这里距夏家不过两日的路程,不会出问题的。”

“哟,可她毕竟是姑娘家,你就这么放心?”老太太状似不依,轻轻的睨了他一眼,“依我看,你也太粗心了些,不亲自去送,也得派个贴心的人跟着才是,怎么能让人家姑娘一个人走?往日里看你们表兄妹俩比别人都好,怎么今日觉着,倒不像那么回事了?”

李青歌抿唇浅笑,老太太明理是责怪高逸庭不懂事,暗里却是要当她的面,为高逸庭与夏之荷撇清关系呢嚣。

只是,她与高逸庭之间,并不是一个夏之荷那么简单。

隔了前世的债,仇,她与高逸庭再也不会有情。

高逸庭心思微转,立刻意会到了老太太的良苦用心,点点感动涌上心头,到底是老太太疼他。

“老太太说的是,是孙儿不懂事了,荷儿原是客,客人要走,孙儿确应该送送才是,只是,她许已经走远了,孙儿再追也追不上了,何况,孙儿好不容有时间陪陪老太太,老太太就别赶我走了,这鸭丸,我还没吃够呢。”高逸庭顺着老太太的话,难得撒娇卖乖的说了一通,并且言语之中将夏之荷的身份定性为客人了,客人与爱人,虽只一字之差,可差别却大了去了。

老太太当即听出了端倪,看来,庭儿对那夏之荷......似乎已然无意了。

那么,他和歌儿之间。

“歌儿丫头。”老太太见李青歌面色冷淡,不免有些着急,自古以来,男人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多的是,但能回心转意就好,女人且不能太过要强,不然,只会苦了自己,但李青歌毕竟还太小,还有些小性儿,她也不指望她现在就能全明白,但也不想着自己疼爱的一双小儿女关系闹僵。

“这汤也不错,庭儿够不着,你且帮他盛一碗。”

“祖母。”李青歌含笑看着老太太,心里叹息,老太太的苦心,她自然明了,只是,万不能接受的,“这汤只怕凉了,还是让人拿到厨下热一下吧。”

老太太愣了下,但很快露出笑容,连连说道,“是了,还是歌儿丫头心细,夏嬷嬷,你把这汤拿去热一下。”

“是。”夏婆子上前,将那一碗鸡丝笋干汤端了走。

高逸庭面露笑容,偏过头,看李青歌,只觉她的侧颜好美,优美的轮廓,如玉般光泽,长长的睫毛弯出美丽的弧线,遮住一汪碧波荡漾的深泉。

“李妹妹,你怎么不吃?”面对这样子的她,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他,也变得多话起来。

李青歌微笑,“我吃过了。”本来就是吃着来的,为陪老太太多吃两口饭,她才谎称没吃。

很快,那汤热了来,高逸庭亲手拿了勺子,殷勤道,“要不要再喝些汤,我帮你盛?”

“不用,我饱了,大少爷自己吃吧,别再等凉了。”李青歌客气道。

“哦。”高逸庭显然有些失望。

一旁,老太太瞧了,不免摇头,看来,这两人要想和好,这路还远着呢,哎,也怪这庭儿,讨好女人的方式还真是笨拙。

要是老二来了,只怕......

才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都跑老太太这边吃好的来了?也不叫上我?”

听那声音,正是高逸轩。

原来,一早起后,连饭也没顾得上吃,高逸轩便急切的去找李青歌,昨儿一天,他都在外面忙,回来已经深夜,怕扰了李青歌,便没去看她。

一天没见,他心里想的慌。

但到了荷香苑,才听醉儿说,李青歌今天起的早,吃过饭就往老太太这边来了。

所以,他又脚不沾地的撵了过来!

才来,就见高逸庭也坐在席间,而且还挨着李青歌,哼,想起醉儿告诉他,昨夜高逸庭在李青歌房门口睡了一夜的事,他心里又堵的慌。

外有赫连筠,内有高逸庭。

看来,对于小丫头,他是一刻也不能放松啊,她身边有太多危险了。

“哟,我才想着,连庭儿都来了,怎么轩儿倒冒了,可巧,你还真就来了。”老太太一瞧高逸轩,就忍不住取笑说。

高逸轩进来,却没坐到桌子那头,反自己搬了张椅子,挨着老太太与李青歌之间坐了下,如此,既显得与老太太亲近,又能挨着李青歌,两全其美。

“正是这话呢,我就想着,几日不见,老太太定想我了,这不,一早起就巴巴的来了,可见我与老太太是心有灵犀的。”高逸轩笑说,一面又眉飞色舞的说道,“老太太,还告诉您一件喜事,去年,我从您这拿的那盆兰花,当时您非说养不活了,心疼的什么似的,你知道吗?昨儿夜里竟开了苞儿了。”

“真的?”老太太立刻露出兴奋的眼神,这一辈子,她都爱这些花花草草的。

“孙儿还敢骗你不成?”高逸轩道,“已经叫人搬过来了,就在院子里,等会吃完饭,孙儿陪您去看看。”

“早吃完了呢,这不,你大哥来,我见着他还没吃,又陪他吃了一会。”老太太忙要起来,又叮嘱着高逸庭,“庭儿,你自吃去,有什么要的,就找夏嬷嬷,我先跟轩儿去看看那兰花,看他到底是不是哄我的呢?”

高逸庭面色沉郁,却点点头,“好,孙儿吃完,马上来陪您。”

“不用,你忙就好,有轩儿陪着就成。”老太太这话原是那么一说,但听在高逸庭耳里,明显就有了生疏之意。

当即,饭也不大能吃的下去了。

李青歌心里偷笑,这高逸轩就有搅局的本事,瞧他一来,好好的饭局,顿时支离破散了,好在,高云慧懂事的很,倒陪在高逸庭边上,不然,他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丫头,快扶着点老太太。”见李青歌不动,高逸轩曲起手指在她额头轻轻敲了一下,顺便对她挤了下眼睛。

李青歌满头黑线,但面对高逸轩总比面对高逸庭要来的舒服畅快的多,所以,她顺势起身,与高逸轩两人,各自搀扶一边,扶着老太太出了院子。

院子里,果然摆放了一盆兰花,那翠绿的枝叶里面,两枚桃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

老太太一瞧,两眼顿时放光,忙扶着两人走了过去,围在兰花边上细细的瞧着,嘴里不住的念佛,“轩儿啊轩儿,你真是祖母的宝啊,这盆花跟了我三年,最后差点败去,也一次花都没开过,想不到你竟将她养活了,造化,造化啊——”

“老太太过奖了,您喜欢就好。”高逸轩从旁说道,一面得瑟的朝李青歌深深望去,那模样就像一个做了好事向大人讨要好处的孩子似的。

李青歌垂首不言,只抿唇浅笑,心道,招花惹草、招猫逗狗的事儿,他倒挺在行。

“喜欢,喜欢——”老太太连连说喜欢,一边拿手爱怜的抚摸着那刚刚打出的花苞儿,眼底流露出激动的光芒。

高逸轩瞧了,倒在李青歌耳边低低说道,“趁老太太这会子喜欢,我与她求了你如何?”

李青歌面色一烫,瞪他一眼。

高逸轩哈哈大笑,“唬你呢,瞧你那没出息样,嫁我就吓的你这样?”

“什么?”老太太突然抬头,恍惚中听见了什么嫁与不嫁的话来,“谁要嫁了?”

李青歌睨了高逸轩一眼,不准他开口,忙道,“才二少爷说,这兰花要给您搬家去呢,放在您屋子里,这样您就可以一天到晚的看了,呵呵。”

“哦,这可不行,万物皆承阳光雨露,关在屋子里,潮气太重,它会受不了的。”老太太忙摆手,一面也笑望着高逸轩,揶揄道,“我看你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不然,这兰花非死你手上不可。”

“呵呵,老太太您要是想要我物归原主,就直说,也犯不着说我瞎猫呀。”高逸轩跟着笑道,“何况,有您孙儿这么好看的瞎猫吗?”

老太太立刻哧笑,对着李青歌道,“就他会贫嘴,也不知道像说,他娘老子可都没一个嘴猾的。”

“自然是像老太太了。”高逸轩贴了过来,扶着老太太,笑道,“人都说老太太人巧心巧嘴更巧,没的老太太自己倒不知道了。”

“你这小猴崽子。”老太太趁势捶了他一下,倒笑的更欢了。

看着高逸轩没大没小的跟老太太耍贫,李青歌也跟着低低笑了。

门边上,高逸庭见状,早已黑了一张脸,走过来,对笑的开怀的老太太道,“老太太,孙儿还有事,就先去了,改日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去吧,知道你忙。”老太太很体贴的道,“但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高逸庭点头,随后,深深的望了一眼李青歌,眸中掠过复杂的情绪,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冷峻的离去。

这边,高逸轩见老太太开心的赏着兰花,便也寻了个借口,带了李青歌离开。

“怎么了?”出了老太太这里,李青歌问。

高逸轩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你忘了?上次我们说好的,等诗茶会一结束,我们就去蒲提小镇玩一下。”

“......”李青歌微愣,她倒真把这茬给忘了。

看她茫然的神情,高逸轩无奈的敲了她的额头,“哼,就知道,你对我的事一点也不上心。”

李青歌抱歉的笑,“这几天忙,所以......”

“别解释。”不上心就是不上心,跟忙不忙没有关系,何况,他就不忙吗?他也忙的很呢,不过,对于李青歌,他那件事不放在心上了,就连她来葵水的日子,他都深深的记在了心上,他叹息道,“知道你忙,所以,我都安排好了,怎么样,回去让醉儿收拾一下,只简单带几件换洗的衣物就行,若这也不想的话,那直接走人就可以,大不了路上再买就是。”

“这个?”想到后日还约了兰千雪,李青歌只得抱歉道,“可否再等两日。”

“怎么了?”高逸轩有些失望,是不想和他一起吗?还是真的有事?

“有些事。”李青歌道,见他面露失望,又道,“不如这样,你带着画儿他们先去,我等事情办好了,再去找你们?”

“怎么可能?”高逸轩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宠溺又无奈的苦笑,“没有你在身边,你觉得我还有力气玩吗?”

没有吗?李青歌不太信,那么多年,没她在身边,他不是照样活的很潇洒滋润的。

“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见她不语,高逸轩又好奇的问。

李青歌抬首,望着他,有那么一瞬,真想脱口而出,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丫鬟急急的赶过来,喊道,“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二姨娘才又犯病了,还吐了血。”

“什么?”高逸轩闻言,脸色大变。

李青歌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好端端的二姨娘会吐血?而且丫鬟说又犯病?究竟是什么病?

“丫头......”

“我跟你一起。”

不等高逸轩说完,李青歌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却发现他手心一片冰凉。

“别担心,有我在。”李青歌冷静的对他说,紧握着他的手,就带他一起走。

高逸轩此刻方觉得稍稍有了些力气,忙跟李青歌一起去往二姨娘那边。

二姨娘住在高府最西边的院子里,地方不大,但种满花草,满院飘香,格外怡人。

“二姨娘,二少爷来了。”那丫鬟最先打了帘子进去禀报。

“在哪儿?”**,闻言的二姨娘虚弱的睁开眼,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抓莫着。

高逸轩见状,忙扑了过去,半跪在床边,伸手将娘亲的手紧紧握住,“娘,我在呢。”

“轩儿......”二姨娘疲惫的往后一靠,发出阵阵叹息。

随后,好像看到了李青歌,又无力的笑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娘怎么没见过?你小子该不会又拐了人家姑娘回来吧?”

“二姨娘,我是青歌。”李青歌忙走上前去,对二姨娘行了个礼,柔声说道,“上次来,您还要给我衣裳呢。”

“哦,呵呵。”二姨娘枯瘦的脸又笑了起来,“原来是李姑娘,快,快坐。”

高逸轩回头看了李青歌一眼,“丫头,你先坐会,我......”

“不,”李青歌却到了床边,然后,弯下腰,温柔的对二姨娘道,“二姨娘,您身子哪里不舒服?让青歌为您瞧瞧,把把脉可好?”

二姨娘闻言,摇了摇头,“不必了,老、毛病了,瞧不好了,不过是混日子,有一日是一日罢了。”

“可是——”看着二姨娘枯瘦的脸,还有那一头泛白的头发,李青歌不禁有些恍惚,初来高府的时候,那二姨娘还是那般风韵美丽,说话也极其风趣爽利,怎么今日就成了这样?

“究竟是什么毛病?说了也好治。”李青歌看了眼高逸轩沮丧又悲伤的眸子,禁不住又问。

“罢,”知道娘不愿说,这些年,他也习惯了,只道,“药可吃了?”

“吃不吃也就这样了。”二姨娘叹了一口气,“说真的,那些药可真苦,要是为了轩儿你,娘可真不想吃。”

“那怎么行,再苦也要吃。”说着,高逸轩出去命人再熬了药来。

这边,趁高逸轩一走,李青歌立刻坐到床头,抓起二姨娘的手腕,两指一捏,就给她把起脉来。

“你?”二姨娘不妨,有些吃惊的看着李青歌,但是,却无力挣扎,最后,只得颓然笑道,“瞧与不瞧不还都那个样儿?死,或许对我来说还是个解脱。”

“为什么?”李青歌松开手,看着苍白无力的二姨娘,满心疑惑,她身上没毒,亦没病,而她之所以这个样子,纯粹是自己.......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自找的,“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折腾自己?还有.......”

“呵,李姑娘,我那轩儿好似很喜欢你。”不等李青歌质问,二姨娘却用枯瘦如柴的手一把钳住了李青歌的手,紧紧的抓住,“对不对?”

“我?”李青歌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说那就是了。”二姨娘欣慰的笑了,“他能喜欢你,也是他的造化。”

“二姨娘。”李青歌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二姨娘却突然定定看向她,一双枯井般的眸子发出几乎瘆人的光来,“李姑娘,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青歌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即便活,只怕也没几日了,“说。”

“帮我照顾轩儿,无论如何,保他一命!”

“什么?”李青歌诧异,照顾好说,谈何保他一命?难道高逸轩也得了病不成?

正问着,高逸轩又走了进来,而二姨娘却再也不说了,只拉着高逸轩说些闲话。

李青歌自觉的走到一旁,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强撑着的二姨娘,想到她刚才交代的话,心里疑惑非常。

再联系到,前世,在自己来高家之前,二姨娘就早早病死,而高逸轩年少时便离家而去,从此杳无音信,在她短暂的生命中,除了那个名字之外,与他再没有过交集。

而这一世,她竟与这对母子......

不知何时,高逸轩起身,安静的走到她边上,原来,二姨娘已经睡着了。

李青歌也起身,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二姨娘她......”看着高逸轩凝重的眼神,李青歌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真相,“你知道二姨娘身子为何这么差吗?”

“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廊檐下,望着天空的那一抹白云,高逸轩苦涩说道。

“你竟知道?那为何......”李青歌不解。

高逸轩目露悲伤与无助,这是李青歌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他,“已经很多年了,瞧过很多大夫,但是,她......”

一想到母亲吃什么吐什么,吐了却还要拼命往嘴里塞的情景,他就心疼的发麻。

更有母亲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整宿整宿的噩梦让她生不如死,所以,到了后来,她连天黑都怕。

这些事,一直在高家的禁忌,谁也不敢提。

对于母亲的结局,其实,他早已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这残酷的一天会这么快的降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