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郡,临湘。

刘备一脸惊讶的看着面前小校,半晌后才开口道:“你是说,曹朋退兵了?”

“是!”

小校风尘仆仆,自益阳赶来。

他喘了口气,大声回答:“昨夜曹军营地中彻夜击鼓,至寅时也未止息。刘将军感觉诧异,于是派人打探。没想到偌大曹营,竟成了一座空营!曹军悬羊击鼓,悄然撤离……刘将军感觉有些不正常,所以命小人前来禀报主公。他已通知了太史慈将军,联手查探敌人行踪。”

悬羊击鼓!

刘备突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得知益阳被围的消息后,刘备就彻夜难寐。按道理说,而今曹军撤走,他本应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这心里面沉甸甸的,让刘备很不舒服。他已命吕吉和向条二人各领一支兵马,驰援益阳。没想到,这援兵刚派出,曹军便撤兵离去,而且走的是如此诡异和匆忙。

这件事里面,透着一丝阴谋的气息。

刘备让小校下去,命人把马良找来,将事情告知马良。

“季常以为,那小贼究竟在耍什么手段?”

马良闻听后,也不禁浓眉紧蹙。

诸葛亮不在长沙,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马良的身上。这段日子,马良过的并不轻松,整个人显得清瘦了许多。

他沉吟片刻后,突然露出一抹惊骇之色。

“主公,我们上当了!”

刘备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脱口而出道:“你是说,五溪蛮?”

“正是!”

刘备毕竟是戎马半生,在大局观上虽略有薄弱,但在战术方面,绝对是一位大家。否则,他也不可能凭借着薄弱的力量,和曹操周旋了十几年。所以,马良一提醒,刘备就立刻发现了不妙。

为缓解益阳的压力,刘备请出五溪蛮参战。

可如果曹朋的目标并不是益阳,而是五溪蛮……

刘备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站起身来,大声道:“速请翼德前来。”

“主公,此时让三将军前往,恐怕已经晚了……曹朋小儿既然自益阳撤兵,说明他已经达成了目标。

五溪蛮,危矣!

若再冒然令三将军出马,弄个不好,反而会中小贼埋伏。

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应该尽快与五溪蛮取得联系,打探清楚消息,再做决断。同时,主公当立刻派人往辰阳两地,安抚当地飞头蛮。如果五溪蛮真的败了,恐怕整个荆南山蛮,都会随之改变态度。那小贼最擅长敲山震虎……他这次耍的好手段,主公还需尽快补救,否则必有变故。”

“可是……”

“主公,事到如今,已没有别的选择。

我有一计,也许能令损失降至最低。飞头蛮和五溪蛮之间素有恩怨,只碍于五溪蛮强势,飞头蛮不得不退至零陵。而今五溪蛮若败,不如鼓动飞头蛮出动,将五溪蛮吞并下来……那飞头蛮的蛮王,也是个贪图财货的家伙。可命我大兄前往游说,令飞头蛮王出兵,不知若何?”

刘备沉默了!

半晌后,他低声道:“此时,再等等,再等等。”

毕竟和五溪蛮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若说放弃就放弃,实在是有悖道义。而且,飞头蛮的交情相对浅薄,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如果五溪蛮有救的话,那么最好还是继续与五溪蛮联手。

刘备背着手,在大堂上徘徊。

夜色渐渐深沉,就在他犹豫不决,难以拿定主意的时候,忽听堂外步履声匆匆。紧跟着一个斥候跌跌撞撞冲上了大堂,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颤声喊道:“主公,大事不好……刚得到消息,五溪蛮小王沙摩柯,于昨夜在虬龙滩遭遇曹军伏击,全军覆没!沙摩柯,生死不明!”

果然如此!

刘备蓦地转过身来,凝视那斥候。

半晌后,他突然对马良道:“季常,就依你之计。”

五溪蛮恐怕是很难再有用处了……虬龙滩一战死伤了多少人?目前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对于五溪蛮而言,绝对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再想让五溪蛮帮忙,估计不太可能。那老蛮王是一个非常狡诈的老家伙,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再跳出来协助刘备,倒不如让飞头蛮……

刘备同样是一个果决的主儿,立刻做出了决定。

马良二话不说,拱手退下。

而刘备站在大堂上,看着堂外黑漆漆的庭院,突然呢喃自语道:“生子,当若曹友学……生子当若曹友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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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龙滩一战,五溪蛮八千战士,全军覆没。

曹军士气大振,在沅水河畔扎下了营寨。在虬龙滩之战结束之后,文聘立刻率部返回,直奔夷道而去。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配合王威,拦截充县的陈到。如今五溪蛮已经败了,接下来,就是充县陈到。

武陵长史蒋琬,率部与魏延黄忠汇合。

当晚,大家在营中欢庆,直至深夜。

黄忠喝罢了酒,押解着沙摩柯等一干俘虏,赶往汉寿。

魏延呢,则率领本部兵马,退过沅水扎营,准备在天亮后,返回零阳。

蒋琬负责打扫战场,清理后续。虬龙滩一夜鏖战,五溪蛮人战死过两千多人,尸体横陈荒野。

马上就要夏天了,这天气会一日比一日炎热。

加上荆南气候潮湿,尸体若不能尽快处理,说不定就会引发一场疫病。曹朋对这种事情,一向是非常重视。所以,他命蒋琬在这边处理打扫战场,以防止发生疫情。几千具尸体要铺洒石灰,而后焚烧入土。这工程不算小,没个几日功夫,休想结束。说实话,干这种活不讨好,但蒋琬却毫无怨言……他本是一个被罢了官职的小吏,而今却一下子成了一郡长史。

武陵郡治下,除曹朋和赖恭之外,便排的上他了。

曹朋对他的这份厚爱,蒋琬已决心,定要用性命报答……

送走了魏延,蒋琬感到有些疲惫。

为了这场大战,蒋琬也算是费尽了心血。看上去,这场战争的胜利,和蒋琬没有多大关系。

可实际上,从船只的调动,到辎重的运输,以及兵员的安置,几乎是蒋琬一力宛城。

魏延黄忠文聘,除了交战时动手,几乎不费半点力气。近两万大军的物资供应,完全有蒋琬一人负责。在这场战事中,蒋琬的才干也表现的淋漓尽致。所有人都知道,待荆南之战结束,蒋琬必有大用。

卸下了身上的甲胄,蒋琬正准备休息。

忽听帐外小校低声道:“长史,营外有一老者,说是要求见大人。”

“呃?”

蒋琬坐起来,沉声道:“是什么人?”

“那老者不肯说,只说要见到大人才肯表明身份。”

“请他进来。”

蒋琬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他立刻披上长衫,拨亮了帐中火烛。不一会儿的功夫,帐帘一挑。几名军卒簇拥着一位老人走进了大帐。

那老人头发乌黑,略有些卷曲。

眼窝深陷,塌鼻梁,大嘴巴,长着一部灰白钢须。

看衣着,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不过赤足而行……身上没有携带武器,走进大帐后,这老人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蒋琬面前。

“老人家……”

“化外山民,不晓天龘朝威严,冒犯将军,实乃死罪。

沙腾自知罪该万死,可是为不孝犬子,还是冒死前来……请大人看在野民年迈的份上,放犬子生路,小老儿愿代犬子一死,请大老爷高抬贵手。”

老人说着一口荆南土话,若非蒋琬也是荆南人,甚至可能听不明白。

而且,他说话间颠三倒四,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蒋琬在愣了一下之后,忽然直起了身子。

“你是沙腾?”

“正是。”

沙腾是谁?

便是那沙摩柯的父亲,五溪蛮的老蛮王。

蒋琬没有见过这位老蛮王,但是却听说过他的名字。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憔悴而虚弱的老人……片刻后,他突然道:“来人,给老蛮王看座。”

有小校搬来坐榻,蒋琬叹了口气,上前把老蛮王搀扶起来。

老蛮王眸光浑浊,看上去似乎失去了生气。他胡须颤抖,眼角闪烁着晶莹泪光,脸上透出哀求之色。

蒋琬说:“老蛮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你的英雄事迹。

当年太平道黄巾贼肆虐荆州,是你带着山民出战,保护了武陵郡一方安宁。你是个了不得的好汉,为何如此糊涂?竟然帮助那刘备逆贼,抵抗朝廷大军?而今,天下大势已经明朗,你却要螳龘臂挡车,实在是……你来了,我很高兴,也不会为难你。但你的要求,恕我难以答应。

非是我不怜惜你父子情深,实在是……我做不得主啊。”

蒋琬用荆南土话,与老蛮王交谈。

这也让老蛮王感觉到非常的亲切,连连点头。

“大人……”

“老王,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在这荆南之地,能称之为大人的,只有两个,其中还不包括赖恭太守。这两人一个是我家公子曹朋,另一个乃朝廷尚书令,侍中荀彧。沙摩柯没有死,被生擒活捉。不过他此刻也不在这里,被送往汉寿。

老王,想来你也清楚。

沙摩柯这次犯下的,是大罪!

能饶他性命的人,或者说能给你五溪蛮活路的人,只有荀侍中和我家公子,我实在是做不得主。”

“那,那怎么办?”

蒋琬在帐中徘徊,片刻后沉声道:“老蛮王,而今之计,要想救出沙摩柯,唯降而已。

你十万五溪蛮,久居山中,入为山民,出则为寇,已影响到这荆南的格局。若老蛮王愿意归降……我所说的归降,与以前的归降不同,而是真真正正的归降。想必老蛮王不知我家公子厉害。他曾治理西北,令苦寒之地,而今为富庶繁华之所,犹胜于荆州。在他治下,羌胡各族和平相处,官府视汉民与羌胡为一家人,大家过的好不快活……如果老蛮王归降,就必须要率五溪蛮出山而居。不过老蛮王不必担心受到欺辱,我家公子会给与你们最好的生活。

这样一来,你们归附了,便是朝廷的人。

沙摩柯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说不定还能得到我家公子赏识,日后能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老蛮王,你可以考虑一下。

若同意,我会派人前往汉寿,与我家公子呈报。”

归降,出山?

沙腾愣了一下,心中不免感到忐忑。

谁不愿意过好日子!

谁又愿意祖祖辈辈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过那茹毛饮血的生活?

事实上,武陵蛮世世代代都想要走出大山,像那些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奈何背负着山蛮之名,受尽欺凌。每次走出来,到最后又不得不退回去。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山蛮们也就失去了信心。他们宁愿靠自己的拳头抢占地盘,攻取县城。但每一次,也都是以失败告终。

真的可以走出大山吗?

老蛮王有些心动,却又无法相信蒋琬的那些话……

“老王,我知你现在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

不如这样,我这里还有大约八百五溪蛮兵俘虏,你带回去,好好想一想。

如果有了决定,就派人告诉我一声。我会在这里驻扎十日。十日之后,我将返回临沅县……不过呢,我也会派人去汉寿,请我家公子高抬贵手,暂留下沙摩柯的性命,等候你的答复。”

蒋琬尽可能的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而老蛮王在三思之后,决定听从蒋琬劝说,先回去与族人商议。

送别老蛮王的时候,蒋琬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老王,还有一件事你要多加小心。你五溪蛮此次大败,必然会遭人窥探。回去之后,最好早作打算,小心提防,以免被人乘虚而入。”

老蛮王闻听,连连道谢。

他在蒋琬的亲自护送下,离开曹军兵营,赶往壶头山五溪蛮的营地。

送走了老蛮王,蒋琬再也无法睡下。他在大帐里左思右想,突然做出了决定!他连夜派人渡河,在河对岸的兵营中,找到了魏延。

“文长将军,我有要事,需立刻赶回汉寿,呈报于公子。

不过这边的事务,还需有人主持。所以琬冒昧恳求将军能滞留几日……时间不会太长,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赶回来,不知将军可否……”

蒋琬的态度非常谦卑,让魏延也颇为得意。

“都是公务,何来麻烦之说。

既然公琰有要务,那只管去就是。仲业已返回夷道,与王威汇合,想必零阳那边也没什么大碍。我就暂时留在这里。不过说好了,只有三天……三天一至,我必须要返回零阳。”

魏延非常爽快的答应下来,让蒋琬喜出望外。

他甚至顾不得休息,天还没亮,便匆匆登上舟船,顺水而下,直奔沅南。

天亮后,蒋琬在沅南河对岸下船。换上了马匹,一路紧赶慢赶,在天黑时,终于抵达汉寿。

可是蒋琬却没有想到,他并没有见到曹朋。

在大都督府中,蒋琬意外的看到了本应该坐镇于作唐的荀彧。

“荀侍中。”

“公琰,你怎么来了?”

荀彧有些诧异,但是对蒋琬却非常的客气。

蒋琬道:“敢问侍中,大都督何在?”

“大都督?”荀彧看了蒋琬一眼,犹豫了一下后道:“友学而今不在汉寿,公琰有什么事吗?”

“不在汉寿?”

蒋琬顿时急了,“那敢问大都督,何时能够回来?”

“这个……”

荀彧笑了笑,“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大都督估计要过些时候,才能返回。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可以先告诉我。我若能做主,就先为你做主,若做不得主,我自会禀报丞相。”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琬又怎可能听不出里面的含义?

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知晓曹朋的去处!

有行动!

蒋琬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有大动作啊……看起来,这益阳之战,只是一个开始,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于是,蒋琬犹豫了一下,便把壶头山老蛮王沙腾的事情,与荀彧说了一遍。

“我知大都督荆南三策中,山蛮为重中之重。

而今那沙腾既然服软,想来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五溪蛮能够归附,则荆南山蛮可定……故而琬连夜赶回,就是希望大都督能够留沙摩柯一条性命,以尽快和五溪蛮取得联络。”

荀彧眼睛一亮,轻轻点头,表示赞赏。

“公琰所言极是,而今正是收服沙腾的最好时机。

我想友学若在这里,也会同意你的主张。这样吧,此事就由你来安排,尽快与沙腾取得联络。

我会命赖恭全力配合你,这荆南之地,能少些杀戮,就少一些杀戮吧。

嗯……五溪蛮归附一事,各项条陈,你可以参照当初友学在河西郡制定下来的章程,自己灵活把握。五溪蛮的安全,一定要予以保障,必要时,可以让文长和仲业出兵协助你行事。

公琰,你可敢担此重任?”

蒋琬闻听,顿时大喜。

“卑职,必全力以赴。”

“如此,你先去歇息……我随后会派人把友学当初在河西郡制定的章程给你送去,你好生琢磨。”

“喏!”

蒋琬连忙躬身应命,退了出去。

荀彧目送蒋琬离去,突然笑了……

“友学,你这家伙果然是好运气,不管走到哪儿,都能找到合适人选。”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负手走出房间。

站在台阶上,荀彧仰望苍穹,半晌后长叹一声:“不过也好,如此也恰恰说明,斗转星移,这朝廷的气数,只怕是真的快要到头了……可惜,可惜,可惜!”

说罢,他摇了摇头,转身又返回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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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曹操突然下令,对江夏发起攻击。

他兵分三路,以于禁李通为左路军,自平春攻击西阳,由北而南,向江夏治所西陵逼近;命徐晃和蔡瑁为右路军,水陆并进,直扑州陵和沙羡;曹操自领中军,以许褚为先锋,攻克云杜,逼近安陆。安陆是西陵县西面门户。若安陆告破,则西陵将成为孤城一座,江夏必亡。

刘琦大惊失色,忙命令刘虎死守西阳,阻挡于禁李通兵马。

而后又使廖化驻守州陵,抵挡徐晃和蔡瑁的攻击。刘琦本欲亲自领兵,督战安陆。奈何身体孱弱,自去年年末病倒之后,一直未能痊愈。关羽于是劝阻刘琦,领关平前往安陆抵御。

江夏大战,拉开了序幕。

一时间,江东振荡,长沙郡更是人心惶惶。

刘备顾不得再去找曹朋的麻烦,忙调兵遣将,准备支援刘琦。

江夏、长沙,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果江夏一旦有失,则长沙郡也将面临巨大威胁。同时,刘备再次派遣使者,前往江东和西川恳求援兵。在马良的建议下,刘备又书信一封,送往武都郡,希望马超能够自武都郡出兵,在关中和西北制造一些麻烦。而后,他又命人前往并州,恳请高干出手。

只不过,高干而今颇有些自身难保的味道。

邓稷在出任河东太守之后,便联合卫觊等河东大族,效仿当年曹朋对漠北的举措。他先是命人越过通天山,在通天山脚下设立了四个军镇,并且大肆招揽流民,围剿当地的异族胡虏为军奴,驻扎军镇之中。而后,邓稷又启用了曹朋在河西郡的府兵制度,实行兵农合一,兵牧合一的政策。在西北庞大的财力支持下,同时又有关中、河东豪族的协助,在短短一年时间里,邓稷就把他的治下范围,向北部扩张了八百里,令整个并州,都为之恐慌……

高干,自顾不暇。

马超是否出兵,还有受张鲁的节制。

刘璋?

远水解不了近渴。

唯一的希望,便是江东的孙权。

可问题是,在如今这种局势下,江东又能给予多少帮助?更不要说,刘备在支援江夏的同时,还要防备武陵的曹朋。益阳虽然没有丢失,但五溪蛮的失败,却使得刘备凭空断了一只臂膀。

曹朋此时,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