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曹朋有些乏了。

不过他并没有睡觉,而是坐在门廊上,反复把玩着那枚从陈升书斋里顺来的鲤鱼青铜如意。

这个铜镇,一定有问题!

出于一种本能,曹朋深信他并没有看走眼。

这应该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镇,里面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把铜镇托在手心,迎着晨光,眯起了眼晴。初冬的朝阳似有些清冷之意,照在那青幽幽的铜镇上,跳动出一道道奇异的冷芒。阳光顺着鱼鳞的纹路游走,光晕闪闪,幻出五颜六色,犹如那海市蚕楼般迷幻。

可是,这铜镇究竟有什么秘密?

曹朋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直勾勾的盯着铜镇。

看了这好半天,也没有看出这铜镇的机关究竟是在何处……亦或者说,是自己有些多疑了?

“阿福!”

正沉思中,一声粗犷的喊声,把曹朋唤醒。

他抬头看去,典满和许仪正雄赳赳气昂昂的从跨院拱门外进来。两人身后,就是潘璋和冯超。

本来,潘璋并不想留下来。

原因嘛,非常简单……

邓稷在海西初来乍到,前途未卜。

而且,一个小小的海西令,又能有什么发展前途?

说潘璋志句远大,没有错;但说他市侩、现实,也没有问题。

总之呢,这是个很实际的人。他有野心,希望做出一番事业;同时又很实际,品行算不得太高。

历史上,他就是因为贪财,在东吴数次被人弹劾。

如果不是孙权对他的宠爱和信赖,估计早就掉了脑袋。潘璋死后,他的儿子便立刻倒霉,受到牵连。

曹朋不清楚潘璋是怎么死的!

三国演义里,关二哥县令把潘璋吓死的情节,纯熟扯淡……

不过,曹朋有他的办法。

他把典满和许仪拉到潘璋跟前,非常郑重的说:“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这是我二哥,许仪。他老爹就是曹司空帐下武猛校尉许褚许仲康;这是我三哥典满,他的父亲是当朝虎贲中郎将典韦典君明。你留下来帮我,我不敢说一定能让你飞黄腾达,但却可以给你很多机会。你别看我姐夫只是一个海西令,他还是司空军师祭酒郭嘉的同门。我还有一位兄长,就是抓住了机会,如今官拜寝丘都尉,汝南郡司马之职……

潘璋,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你想要升官发财……即便不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

留下来吧!只要你有本事,留下来就可以得到很多机会。曹司空是当今英雄,求贤若渴……历练一段时间,再立下几次功劳,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推荐你,我的门路,宽广的很呢。”

在曹朋这一番劝诱之下,潘璋心动了!

他也不是不想投奔曹操。潘璋不是那些衮州士人,虽生在东郡,但是对曹操并没有太多恶感。

说穿了,潘璋就是个普通出身,有一身好本事,却苦无引荐之人。

如果……

潘璋在思忖之后,终于答应留下来。

不过,他还有一个条件,如果邓稷在海西站不住,他就会离开,希望曹朋到时候不要阻拦。

如果邓稷无法在海西立足,不用潘璋说,曹朋也不会拦他。

心里面,对潘璋的人品真不太看好。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能有这么一个江表虎臣相助,似乎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这样的人是真小人。以名利动之即可,比那些士人好糊弄的多。

曹朋把铜镇放下来,站起身。

“二哥,三哥……辛苦了!”

“哈,有个甚辛苦。”

典满浑不在意的摆手,笑呵呵道:“昨夜,杀得倒是痛快。”

“陈升的别庄,可曾拿下?”

许仪点头,一屁股坐在门廊上,端赶一碗温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拿下了……那帮混帐东西还妄图抵抗,结果老潘上去嘁哩喀喳的砍死了十几个人之后,便全都老实了。陈升的老婆孩子,也被老潘给杀了,只是陈升的长子陈夔,如今下落不明。”

“哦?”

“据庄子上的人说,陈夔昨晚没有回来。

那小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不晓得去了何处。轻常是两三日不着家,回来了也是蒙头就睡……”

曹朋不禁眉头一蹙。

居然还有这漏网之鱼吗?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纨绔子弟,又能有什么威胁!

他笑了笑,道:“哥哥们都辛苦了……老潘,冯超,你们也都辛苦了!”

潘璋此时也没有之前的那份傲气,连忙拱手客套:“公子远筹帷幄,才是真的辛苦!”

他可算是从头到尾的参与了昨晚的行动。

对曹朋和邓稷,不免生出几分畏惧。曹朋的策略,邓稷的计划,所有的一切乍看荒谬,但却环环相连,丝丝入扣。至少,陈升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两人计算其中。

雷霆手段,更使得潘璋感到震惊。而邓稷和曹朋手下的人,一个个也非等闲之辈。典满许仪算不得二人手下,却和曹朋称兄道弟;而周仓夏侯兰,武艺虽比不得潘璋,但说起来差距也并不大。

一对一,潘璋有把握干掉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但一对二……周仓两人可以在二十招内,将潘璋干掉。

冯超,箭术惊人,可百步穿杨;王买邓范虽然还算不得高手,但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匹敌。

曹朋,给潘璋的感觉,更无法看透。

这么多人愿意待在这二人的身边,也许留下来,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曹朋一摆手,和潘璋客套两句,而后招呼众人坐下。一夜杀戮之后,总会有一丝精神上的疲倦。几个人说着话,忽听冯超轻呼一声。

“公子,这鱼吻铜镇,你从何处得来?”

曹朋一愣,顺着冯超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枚青铜如意。

“哦,这是我从陈升的书斋里拿来……怎么,你认识它?”

冯超神情有些激动,连连点头。

“这叫做鱼吻铜镇。不过它有个别名,叫做钱有余如意。你看这铜鱼背上的鱼鳞,像不像一枚枚铜钱叠摞一起?”

曹朋闻听,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几,“还别说!若非你提出来,我还真没有留意这一点。你这一说……嘿嘿,还真像是铜钱。妙,妙,实在是妙!做此铜镇的人,还真是不简单。”

“让我也看看!”

典满连忙说道,从曹朋手里抢过铜镇。

“恩,的确是很像。”

“鱼负钱,钱有余……哈,还真是一个好口彩。”许仪也拿过来看了两眼,旋即递给了潘璋。

“老冯,这东西,有说头?”

冯超点头,正色道:“这鱼吻铜镇,据说是武帝时海西侯李广利请能工巧匠,专门打造而成。”

“李广利?”

对于典满许仪,乃至于潘璋而言,还真不清楚李广利的生平。

冯超苦笑道:“李广利,便是武帝时宠妃李夫人的兄长……可听过‘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诗词吗?就是这位李夫人。”

“哦,原来是美人兄长。”

潘璋恍然大悟,只是那脸上的表情,有些猥琐。

至于典满许仪,刚一脸的可惜……

冯超被这三个人,气得说不出话。

“好了,接着说。”

“其实,海西一直有一个传说:李广利当年贵为海西侯,甚得武帝宠信,可说是富可敌园。据说,他当年集天下财富,在海西侯府修建了一座地下迷宫,将他的财富都藏于迷宫内……李广利后来投降匈奴,举家被抄没。但那座地下宝库,却没有人找到,至今仍是个谜。”

“那和这鱼吻铜镇,有什么关系?”

“倒也没什么关系,只听说鱼吻铜镇就是从李广利府中的物品,后来为海西县令所得,便一直流传到现在。我爹生前就非常喜欢这个鱼吻铜镇,不想故世之后,它却不见了踪影。”

冯超说着,突然间咬牙切齿。

“但不能亲手杀了陈升老贼……这鱼吻铜镇既然在他手中,当年我爹,必是死于他之手。”

曹朋却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突然抬起头,轻声道“冯超,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陈升,他应该不是你杀父仇人。”

“啊?”

冯超愕然的看着曹朋,有些不太明白。

从潘璋手里拿过了铜镇,曹朋拖在掌心,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道:“我发现这枚铜镇的时候,陈升就把它摆放在书斋里,用来压纸。如果他真是你杀父仇人,决不可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做……我问过陈府,陈升生前经常在书斋接见那些豪商。虽说他是海西一霸,也不会这般张狂。他这样做,岂不是说,他就是杀死令尊的凶手?”

“可是……”

“你听我说,我觉得陈升不是凶手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出手。

根据呈报朝廷的案牍记载,令尊被杀时,是一伙强人闯进海西……如果真是陈井所为,他这次大可以用同样的手段,而不是匆忙的召集人手。我之前也以为令尊的死,和陈升有关。可后来发现,陈升虽说霸道,还没那么张狂……他昨夜动手,也就说明,他并没有与盗匪勾

结。”

冯超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公子的意思是……”

“那个凶手,还在海西县。”

曹朋抬起头,目光灼灼。

“虽然我还没有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我相信,陈升不是杀害冯县令的人。我有一种感觉,冯县令的死,应该和陈升没有关系。很可能他触怒了某些人,或者……”

曹朋收声,轻轻咬着指甲。

“或者,问题就出在这个鱼吻铜镇上?”

“恕卑下愚鲁,公子之意……”

曹朋摆了摆手,“你先别问,让我好好想想。”

鱼吻钥镇--陈升--冯爱—

不对,这里面应该还缺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冯超,令尊故世后,可有人打听过鱼吻铜镇的事情?”

“这个嘛,倒是没有太留意。家父故世之后,我就一心想要报仇。可后来的两个县令对此似乎并无兴趣,我一怒之下就离开了海西,召集一部人,当起了强人,所以并未太过留心。”

“如果,如果有人对这鱼吻铜镇感兴趣,而又找不到你……会怎么办?”

“这……卑下不太明白。”

“留在县衙!”

曹朋呼的站起来,在跨院中徘徊。

典满和许仪被说得是头昏脑胀,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反倒是潘璋似有所觉。

“公子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人对鱼吻铜镇感兴趣,而且又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个人,留守在县衙里慢慢查找?那也就是说,后来两位县令的离奇死亡……也和这鱼吻铜镇有关?这个人必须要使县衙空置,才可以随意查询。”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冯超抚掌道:“我爹之后的两任县令,上任后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但都是死得非常古怪……”

“麦成!”

曹朋突然轻呼道。

“麦成?”

典满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在邓稷抵达海西县的当天晚上,典满出手教训的那个牢头禁子吗?

他是麦家的人……

曹朋心里咯噔一下,顿感毛发森然。

原以为除掉了陈升,可以使局势稍微明朗一些。

但现在看来,这海西的局势,仍旧是扑朔迷离!

曹朋突然感到了焦躁,在院子里徘徊。

冯超的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就是陈升;可没想到……

“这件事情,不许对外张扬。”

曹朋停下了脚步,看着典满四人,一脸凝重之色。

“另外,我们必须要尽快征召人手。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如果他的目的是鱼吻铜镇,那么他一旦知道,必然会对我们动手。之所以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们得了鱼吻钥镇。或者说,他认为这鱼吻铜镇已经流失,所以并没有在意我们……麦熊,麦仁,麦成!”

曹朋问道:“冯超,如果我现在征兵,有希望吗?”

冯超想了想,摇摇头道:“公子随铲除了陈升,的确是一桩好事。但于海西人而言,海贼盗匪,与他们关系不大。只要不去招惹,那些海贼也不会前来生事……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海西县给海贼提供了销毁赃物的途径,而海西人也从海贼的身上,获取了不少的利益……陈升被杀,邓县令也许能立足海西,获得海西人的好感。

可如果邓县令现在就征兵的话……而且,一旦海贼得知我们的动作,就会立刻行动。卑下不认为,一群刚征召来的海西人,会敌得过那些海贼悍匪。所以公子欲征兵,需谨慎行事。”

“操!”

曹朋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

“好了,此时到此为止!”

“那凶手……”

“这件事,咱们慢慢调查。当务之急,是要使海西保持稳定……冯超,你设法把巡兵召回来,不要征召太多,一百足矣。想必这一百个巡兵,还不会刺激到那些海贼的凶性。就由你和文珪带领。”

冯超和潘璋相视一眼,躬身道:“卑下遵命!”

海西的粮价,终于回落。

虽然大部分贾人持观望的态度,但是五千石粮米投入海西集市,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陈升的家产,还在清理之中,所有的店铺商行,被尽数封闭。

而在陈升死后的第三天,县衙再一次发布了一份公告。

陈珪在广陵,开革了陈升的陈氏子弟身份。并郑重表明,支持邓稷在海西县的作为,陈氏子弟,不得触犯律条。

这一份公告发出,顿时在海西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就说,我就说应该去拜访邓县令嘛。”

一帮贾人聚在一起,激烈的争吵起来。

“我早就知道,邓县令非等闲人。你们看,你们看,现在连陈老太爷都出面发话……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你他娘的混蛋!”

一个贾人站起来,骂道:“当初就是你说,不要理睬邓县令。

结果我们都受了你的蛊惑……现在,你又来埋怨我们?怎么这道理都在你那边,怎么说都是你正确。”

“我……”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了!”

一个老贾人开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当务之急,是要设法修复和邓县令的关系。首先,我们必须把市价回落,让邓县令感受到我等的善意。如果再不遵从邓县令的命今,只怕下一个陈升,就是你我中间的人……还有,我们必须要设法,和邓县令取得联系。

此前邓县令在县衙设宴邀请我们,结果我们一个都没去。现在,恐怕我们再去请邓县令,已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人,代我们去向邓县令说项。”

“王成!”一个贾人脱口而出。

“对,就是王先生!”

“王先生还是有眼光啊,比咱们这些人,都有远见……邓县令设宴那天,只有王先生和麦老爷去了。估计麦老爷是不太可能为咱们说项,不如咱们去找王先生?他是个好人,绝不会坐视我等受那陈升狗贼的牵连。”

“对,我们可是本分人,都是陈升狗贼惹出的麻烦。”

人常说,这商贾无情。

前些日子,邓稷在他们口中只是个‘狗官’,而今,陈升又成了他们口中的‘狗贼’。

世事变幻,真是奇妙!

老贾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去拜访王先生,请他为咱们美言两句吧……”M